16年前的京杭列车,不像现在朝发夕至。编号T19/20的是辆绿皮列车,十三四节车厢,它从杭州出发,或者从北京返回,一路“哐当哐当”,停嘉兴、上海、苏州、镇江……似乎每一个站它都要停留。
那是个小女孩,怯弱又害羞,穿着碎花布的上衣,藏青色的裤子,梳着羊角辫,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边。
男人有一个白色的编织袋,里面有煮熟的番薯,有面饼,还有一个大杯子,里面是浓茶。
中午的时候,他们开始用餐,就吃那些番薯和面饼。女孩吃得很香甜,然后抓过那只大杯子喝水。
两人共用一只大杯子。茶水喝完了,男人站起来,说:“爸爸去打点水来。”
小女孩歪着头,看着父亲消失在车厢的另一头。她咬着嘴唇,不敢看对面的人。
对面坐着一对抱小孩的夫妇,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学生,他是大学生,正赶往北京邮电学院报到。
“眼镜”朝女孩笑笑,女孩生垂下眼帘,双手抱紧身子。“你去北京吗?”“眼镜”问。小女孩咬咬嘴唇,还是不说话。
此时,小女孩的父亲回来了,开水实在太烫了,他龇牙咧嘴地拿着杯子,嘴里“咝咝”地抽着。男人看了一眼“眼镜”,笑了:“我家孩子去北京读书,学音乐,是中央音乐学院。”
男人的声音很高,很显然,这样的声音有“故意”的成分,还夹杂了骄傲。
女孩低下头,脸微微有点红了。
这真是一个内向的女孩。
“眼镜”这才发现,在他们的座椅下,放着一个用布包好的乐器,像是二胡。
于是,他们算是认识了,来自同一个地方,口音相近,而且都是到北京求学。
他们一路上都在聊天,其实男人很爱聊天,他说自己的工厂,说自己的工作。“眼镜”就知道了,他的工厂能生产出仿制皮,可以制成皮衣、皮手套,“眼镜”还知道他家就在钱塘江边,离江边只有五六分钟的距离。
但小女孩很少插话,听到好笑的,她就微微地笑。
16年前的女孩,像个青涩的果子,藏在树叶当中,不知何时能成熟。
“眼镜”大学生毕业后,分配到我所在的工厂,成了我最好的朋友。
多年后,一支女子乐队在中国风行,女子个个漂亮,她们把中国民乐演绎得淋漓尽致,她们的唱片畅销东南亚。
“眼镜”当然也买了一张,他喜欢听这样的天籁。乐队中,有个拉二胡的女乐手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女乐手长发披肩,神情淡淡的,幽幽的,如空谷幽兰,“眼镜”似曾相识。
他开始去查找资料。女乐手来自中央音乐学院,毕业的时间、专业均与当年的那个女孩吻合,最后他查找到女乐手的籍贯,“眼镜”大吃一惊:杭州。
她就是当年火车上那个害羞的女孩。
眼镜感慨万千。
他经常说起这个女孩的过去,“眼镜”喜欢把她视为“穷人家的孩子”,说一个在普通工人家庭出生的人,能取得如此的音乐成绩,不能不说是个奇迹。“眼镜”每说一次,就说不简单。
我家中也有一张她所在乐队的唱片,每次和家人欣赏时,我也会说起这个故事。我说当年一个胆小害羞的小地方的女孩,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出色的音乐才华,得到了北京著名音乐人的赏识,成为红遍全国的明星。
我说,这个世界上,一切都有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