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部在线感性生活 → 七月照相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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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2/3 10:51:25

旧时的婚姻,多依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交换了生辰八字,有了三媒六证,年轻男女的一生就被公认地联系在一起。离婚仿佛只是男人的特权,实行起来也很简单,夫家一纸修书,就把涕泪连连的奴家打发回了娘家。民国时候,男女结婚在报纸上登个启示,也算广而告之,婚姻成就。

新婚姻却要去政府民政部门领取个证件,上书“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”字样。结婚证上有说明,凡标明照片的地方须按要求贴照片,于是多么不喜欢照相的男女,如果想结婚,都要去照相馆拍一张合影。许多年后,有的人就会发出感叹:原来我一辈子就那天拍了张合影啊!且无论之前拍过多少合影,只有这张合影被称为结婚照,二寸照片,黑白或彩色。有了那两寸的结婚照,才可去民政部门登记结婚,取得一个合法的婚姻,否则就是非法同居,生的孩子也上不了户口。婚姻原是父母命的,政府登记的。不管旧时婚姻、新时婚姻,也不管是否是自由恋爱,那个人是否一生都疼惜你,还要看命运的安排,古往今来,莫不如此。

一九九六年的七月,太阳正红,两个青年男女相跟着去往矿区热闹街道上的新华照相馆。或许是一人一辆自行车,或许是两人一辆自行车,记不得了。像忘掉了很多不该忘,但又记不得的事情一样,现在想象着十年前的那个夏天,我们骑着一辆自行车去拍结婚照。两个人的心情,兴奋,新奇,向往,还有点害羞。是的,那时的婚姻还有些害羞,请假说去拍结婚照还脸红,诺诺地说不清楚。我的爱情在太阳底下躬背骑车,我坐在后面,戴一个遮阳帽,用手环了他的腰,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,听自行车轮碾过水泥地的细微声响,幸福而伤感地说,今后你要一辈子对我好。那个青年使劲点头,可以感觉他的后背一颤一颤。自行车辐条在阳光下旋转,闪亮而让人眼花。

一辈子对我好,怕是每个女人对婚姻的唯一要求。冷静的女子凛然说,我不求男人永远的疼惜,无论多好,随时收回,无常兼可怕。说这话的女子坚硬只在事情过后的嘴上,在去照相馆的路上,她只会心里满是温柔地说,你要一辈子对我好。等到看过半世的花开花落,草碧复黄,回想往昔种种,眉头紧皱,嘴尖心冷,方发出不求男人永远疼惜的感叹。

给爱情一个妥帖交代的,只有婚姻。只有在民政部门登记过的,才是婚姻。爱情无合法不合法,婚姻却一定是合法的。那些悲伤的情人,爱过恨过,到头来没有一个不怨愤的:早知如此,何必爱你。现代男人恐怕都很憧憬旧时婚姻,可娶妻,可自如地休妻,有几房妾室也最正常不过,哪里会有现在这样麻烦,喜欢上另一个女子,而婚纸只有一张。婚姻好像浅白到只是一张纸。纸上的婚姻,恰是如此。婚姻纵是坟墓,女人也愿意一猫腰就钻进去,鼹鼠有鼹鼠的土里快乐。

矿区的街虽简陋,也有着小镇集市一样的热闹,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集市的繁华是这样的,人多时熙熙攘攘,宛如闹市,人寂时空街冷巷,只有苍蝇在熟食摊老板娘无力的挥舞中起落。矿区好像是城市边缘的一个部落,虽归属城市,与城市相比又是个独立的疏离世界。小街不长,却什么买卖都有:卖饭食的,卖五金的,卖家具的,百货大楼、超市、廉价的服装摊,影楼。。。。。。

我下班骑车回家,必然经过那个街道,如此往来,不到四年的光景。新华照相馆就坐落在街道边上。

相对于现代影楼来说,仅仅就新华照相馆的大号,就涂抹着明显的时代特色。现在的影楼,名字如薇薇新娘、圆梦、时尚百年,是华丽的,当代的,时髦的,私营的。新华照相管是朴素的,怀旧的,严肃的,国营的。你可以尽情地想象那些发生于村镇、县城,小城市、大城市、直辖市的旧式国营照相馆里的故事。黑白的故事,隐藏在个人心怀的深处,是每个人不能忘掉的色彩斑斓的往昔。那些故事会偶尔地被人想起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忆,旖旎的黑白发着苔藓一样的气味。他们,从村庄赶往小镇,从城市的角落赶往另一个角落,在照相馆里拍结婚照。

像每个非数码时代的老式照相馆一样,新华照相馆里最醒目,也是最神秘的,就是那个伞状的器材,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官名是什么。我和我的爱情穿过小街,北方七月的矿区小街,没有雨,只有太阳,没有石板路,只有水泥的街道。没有树,也没有花草。我们穿了最喜欢的衣服,色彩明丽,但结婚照却是要拍成黑白的。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我们心中怀有着爱情,我们对未来充满着信心,我们准备一辈子在一起,无论贫穷、疾病、战争和磨难。没有牧师听证,没有圣经,恋爱中的男女早已经在花前月下许下了很多的诺言。月草无言,也没有耳朵,说了宛如白说,所以中国式的恋爱虽然浪漫,誓言却也油滑。

我穿了一身纱质的衣裙,上衣杏色,无领短袖,胸口处有透明纱织就的绣花,裙子是两层,太阳裙,上面短一层的是黑色,下面长点的是玫瑰粉色,齐膝,正式又调皮。我的爱情穿着一件青色格子T恤衫,骑车带着我经过街道,走进了七月照相馆,羞涩而幸福地对工作人员说,我们要拍结婚照。那伞转来转去找最合适的角度,像架很高,木板凳,我们的头跟着摄影师的手也转来转去,紧张的一对青年男女。

结婚证上的照片是严肃的,没有复杂的背景,没有拥抱,没有调皮的动作,男左女右,一前一后挨着,表情紧张而清淡,也并没有笑容。十年前,我们发如云,体还轻,基本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清秀和清瘦。那个男青年鱼一样的小眼目视前方,喉结突出,仿佛要带着他胸前的年轻女子义无返顾地奔向新世界。而那个女子,单眼皮,眼光清澈,坚定,假使私奔,也随他去吧。

自我们被调职搬家后,矿区的那个街道再没去过。一晃数年。骑一辆自行车这样环保又亲情的运动,之后也很少发生。现在,家里已无自行车。新华照相馆的名字是我托人打听来的,照相馆是不是还存在也不得而知。一个地方,再有纪念意义,也会因隔离而陌生起来,仿佛实际拥有的,只有现在。现在,没有过去。至于未来,就更深不可测,也许只有童话里的巫婆知道。但在某一刻的转身回眸之际,有心人还可以在飘落的尘土里发现令人心惊的熟悉:我们有过曾经,年轻而美好,单纯而沾满清澈的花香。

彼时,踏进七月里新华照相馆的门口,我们是如此的小,而眼里的世界是如此的大。此时,书架上摆着放大的十年前的结婚照,我们还是如此的小,而眼里的世界也是如此的小。小到一生一世,也只不过是两人情感世界里的游戏和挣扎。

你不爱玫瑰,玫瑰却爱你。蔷薇爱你,你却不爱蔷薇。想不起的,要不起的,婚姻带刺如芬芳的花朵,都是如此。

旧照片久未打扫,积满灰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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